師丹青,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信息藝術設計系副主任、副教授,新媒體藝術家交互設計師,微軟亞洲研究院人機交互方向訪問學者,德國ART+COM媒體藝術設計事務所交互設計師,美國羅德島藝術學院數字媒體藝術碩士,中國中央美術學院數字媒體藝術學士。
作為新媒體藝術家、交互設計師和教育者,師丹青積極致力于科學與藝術的深度交叉融合。一方面從研究與教學角度出發,積極推動多學科間的實驗性跨界合作,包括基于人工智能語音技術的交互敘事研究、基于積極心理學及腦機接口的心理調適空間研究、基于生物材料和生命科學的交互體驗設計等領域。另一方面從創新和實踐角度,著力探索新媒體與建筑空間的有機結合,打造面向未來的展示空間、學習空間和娛樂空間等。他的跨界新媒體藝術作品曾多次參加奧地利Ars Electronica國際電子藝術節、德國ZKM媒體藝術中心、藝術與科學國際作品展等國內外權威展覽并獲獎。
《設計》:您從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學院數碼媒體工作室畢業后,去了美國羅德島設計學院媒體藝術系,同時在美國布朗大學輔修計算機專業。這幾段學習經歷對您現在做設計有哪些影響?
師丹青:我曾經也是選擇專業的困難戶,我的興趣很多元,但每個領域都沒有耐心一直鉆研下去。高考時拿到了中央美術學院和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兩個錄取通知,最終選擇了中央美術學院。大一時我報選了很多建筑系的課程,因為對空間很感興趣。到大二時才正式進入到數碼媒體工作室,當時的數字媒體專業方向比較偏CG動畫和影像藝術。
后來到了美國羅德島設計學院進入了媒體藝術系,方向偏交互新媒體設計,在這個階段我突然找到了方向。新媒體藝術領域很包容,在這片美學大地上,有影像、敘事、空間、交互。我同時又在布朗大學輔修計算機專業。所以我在設計師里面是會寫代碼的,在程序員里面是畫畫好的。回想那段經歷是很有意義的。在信息時代要用新的媒介做東西,但如果媒介本身對你來說是個黑盒子,就會很痛苦。所以我必須硬著頭皮去打碎這個黑盒子,逼著自己去學編程。
《設計》:這三段經歷,對您現在做設計有了一個非常好的鋪墊,同時您也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了自己想做的未來方向?
師丹青:對,說不清楚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因為自身的興趣愛好,冥冥之中就把這些都學到了,最后恰恰在新媒體里都運用起來。
《設計》:介紹下您畢業后在國外的兩段工作經歷?
師丹青:我在美國有兩份工作,一份是在羅德島設計學院上課,教一門數字媒體藝術與建筑城市景觀合開的跨學科課程。同時在紐約市的一家廣告公司做互動廣告,主要的客戶是好萊塢的影視公司,其中比較成功的案例是給阿凡達做的戶外廣告推廣。圖1在10多年前人臉識別技術還很新奇,僅僅在安防領域有一些應用,在藝術跟設計領域大家并不知道人臉識別可以做些什么。我們當時買了一套俄羅斯的設備,用來開發人臉的變形。任何一個參與的觀眾,都可以通過這個設備將自己的面部識別成具有自身特征的阿凡達面孔的效果,在當時算是一種比較新的嘗試,將技術和創意進行了很好的融合。
1/電影《阿凡達》互動廣告
之后在德國一家歐洲領先的新媒體公司做設計,其中一個項目是給動物園的微生物做體驗館。我們希望孩子能夠和這些微生物進行交互體驗,運用了大量的技術,比如身份識別、高倍的顯微鏡動態、拍攝的影像跟虛擬合成等,如圖2。
2/Micropia 微生物館
《設計》:您為什么決定回到國內當老師?
師丹青: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我特別想做藝術與科技更硬核結合的嘗試。清華美院在清華大學里有一個天然的好土壤。清華本身的工科技術實力和設計實力有非常大的潛力做更深度的融合。另一個原因就是國外的節奏有點太慢了。
《設計》:您在國內做項目和國外有哪些差別?
師丹青:從創意到技術的應用,國內外差別不是很大。我2013年初回國,當時國內的機會很多,幻象也很多,很難分辨哪些項目可以落地。這兩年感覺好一些,市場經過幾輪的迭代,大家對最前沿的探索、新體驗的需求也比較清晰,慢慢地從需求端到供給端都相對成熟了一些。
國內的多媒體大都以投影、沉浸式、各種光影炫酷為主,大部分還都停留在視覺層面。國外早已經過了這個階段,他們愿意把技術藏在空間里面,會在這上面進行很多思考。這和人的心態、生活節奏都是相關的。
《設計》:介紹下您回國這些年,國內數字媒體方面的發展情況?
師丹青:我回國的第1個落地項目是故宮端門數字館。當時故宮做了很多的APP數字平臺,各種光影秀也做得風生水起。我們經過多輪競標,一路PK方案到最后。最大的特點是媒介與空間有機地契合在一起。整個新媒體的設計充分考慮了空間和故事節奏的高度融合,當時我們做了很多展項,都能夠融入到古代建筑空間,有很多虛實結合。數字館從2012年開始做,一直到2015年正式落成。我也很榮幸這個項目之后影響了很多其它項目,現在這個展覽已經迭代了好幾輪,很多人去參觀考察,如圖3、4。
3/端門數字館_數字宮門
4/數字館_數字多寶閣
《設計》:您覺得國內在這方面存在哪些問題?
師丹青:我覺得可能是國內會比較熱衷一件事然后蜂擁而上,過于跟風。國外當然也有各種熱點,但是在藝術方面他們有獨立的判斷和思考。我接觸的國外學生,他們每個人都有非常有意思的人生經歷,這很重要,他們不是一個路徑上的,會讓他們安心地在感興趣的領域里面做。國內大部分人都有一種焦慮感。國外相對要平和,比較容易出好的東西。
《設計》:介紹下多媒體藝術設計在國內的一些應用?
師丹青:以Team lab為例,它基本上引領了一種商業模式,主要的特點是很唯美。觀眾被自然動態效果包裹。雖然是在線下做展覽,但它的傳播都在線上。觀眾愿意拍照分享。借助了互聯網的流量進行轉化。
《設計》:介紹下您做的一些項目?
師丹青:我的一部分精力是做商業項目。像瓷生物展這種商業項目,每年差不多接一兩個,可以做得比較深入。同時也在學校帶學生去探索更多有意思的未來可能。在這方面會有更多元的交叉。比如對腦機接口的研究。人們可以通過意念控制蝴蝶的飛行軌跡。都是做心理團建的一種嘗試。有一個課題叫未來動物園。人們總是有親近動物的需求。這個課題就在研究未來人們如何去跟動物更好的生活。比如一位同學的創意,是說生物學家破解了螢火蟲,閃光的密碼,有的是在呼喚朋友,有的是在警告,有的是在求偶,我們可以設計一個野外的人工燈光音樂秀,通過人工燈光的閃爍,喚醒田野間的螢火蟲,如圖5。
5/未來動物園_螢火蟲
我們所理解的新媒體,更多是狹義上的,跟聲光電互動相關。還有一種是廣義的新媒體,比如腦電、語音是不是也可以進行交互,這是一種新的媒介。
我們還做App的研發 ,團隊中有一半是做電影編劇,有一半是做教研的。我們為語言學習者研發了一套劇情交互體驗App。它是一種非線性交互的編輯器。在不同語言環境下,根據智能語音識別,出現不同的情節變化。
我也在做沉浸體驗,但我試圖跟更具體的行業進行結合。比如瓷器展,是和教育、傳統文化的結合。還有我們在做的健身體驗空間。運動的人如何在健身的同時,能夠和一個品牌進行沉浸式的交互體驗。我們試圖把交互體驗做得有藝術性同時又依附于實際功能。
《設計》:介紹下瓷生物展的詳細情況?
師丹青:這是做的最深的一個項目,從具體的腳本、形象,到交互、空間。最開始有一個的靈感,瓷器是我們身邊熟悉的陌生人,是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瑰寶。但是他如何面向大眾,同時具有一定的傳播力?在這個項目上,最大的創新點就是IP的再創造。僅憑一件件瓷器本身是不可能有太大的傳播量,必須形成一個IP。所以就有了現在的這一套神獸的設計。神獸是由成千上萬個器皿組合出來的,如圖6、7。
6/ 瓷生物樂園_瓷龍
7/ 瓷生物樂園_青花麒麟
在這個項目中用到了我過去做雕塑,做策展的經驗。最初專家提供了很多瓷器歷史,我要從里面摘出主要的東西,然后變成一種有趣的方式來講述。這5個神獸創造了兩條時間線,一條是宏觀層面,一條是微觀層面。實際上串聯起了整個瓷器歷史。我們現在也在策劃,把這幾個形象繼續再編出故事,拍成大電影,可能會在此基礎上構建出瓷獸與人、與世界的關系。
在具體體驗里涉及到很多建筑空間,比如第1個大象的交互,需要將瓷土砸碎,整個空間是一個巖洞炸裂的感覺,如圖8。龜的部分從外面看像一個水族館。在這個空間里面,我們要找到合適的內容放到上面。要有好的故事背景。同時形式要跟內容息息相關。宋代有很多出口瓷器,前兩年有一艘著名的沉船,潛水員在水下找到了很多破碎的瓷器。假如所有的這些碎片全都復活。由瓷片構成了一個海洋的生物世界,那么最好就是沉到水底下去觀看。因此我們做成了一個天幕,這就是水下世界的來源。圖9這里邊要解決很多技術上的難題。每個人都可以通過交互,創造海底世界里面的生物。從工程到空間,從創意到交互,都是需要系統聯動的去思考。
8/ 瓷生物樂園_陶象
9/ 瓷生物樂園_瓷龜
《設計》:您覺得做多媒體的本質是在做什么?
師丹青:兩方面,一個是讓人的體驗超越現實空間,不拘泥于物理空間的可能性。虛實結合后,讓人產生一種抽離現實又不同于看電影的感受。是在一個空間里跟多媒體虛實結合的體驗。這是狹義的新媒體能帶來的。
另一個就是要跟剛需結合才會有未來。比如跟文化,教育,運動,餐飲,治療相結合,但從體驗上它是一個降位打擊,就是從一個電影級別到一個非常傳統這個領域里,區間有一個勢能在。這是更廣義的探索,是跨專業的事情,價值可能會更大,難度也很大。清華的平臺很好,里面有做各方面的專家,原本大家都在各自的領域里面去研究,需要一個攪局者,打破結合。雖然現在學校也提倡跨學科,但是操作起來比較難。雖然項目很有意思,但是各自完成之后都會在各自的領域里面有一個評判標準,如果項目的磁力不夠。就會被各自的專業磁場又吸回去。
《設計》:您的很多課題是把離我們很遠的科學用藝術化的多媒體視覺方式呈現出來,感覺新媒體更像一種工具?
師丹青:我一直開玩笑說,我們這個專業像鬼魂一樣,需要找一個肉身皮囊去承載,它自身獨立存在的意義也有,但不是那么大。
《設計》:您覺得這門學科需要哪些基礎技能?
師丹青:最初我回來上課,我認為給美術學院的學生上計算機課,給計算機專業的學生上設計課就足夠了。后來發現最本質的是你有沒有興趣點、好奇心。在國外教書的時候,如果要求課堂討論,下面就會很熱鬧地討論起來,但是在國內大部分需要老師給指定課題。學生喜歡一個相對確定的主題,然后努力去做,而不敢去嘗試不確定的東西。最核心的是你特別想要嘗試,把兩個東西結合做跨界。還要有領導力,會分配各項工作,包括創意、產品策劃、代碼、視覺包裝等。
《設計》:您本身就有多元的興趣愛好,所以能在這個專業上激發了很多的潛能?
師丹青:也是相輔相成的,等你有了技術和能力儲備之后,靈感也需要跟得上。比如瓷器展,我實際上用5分鐘就想出了方案,這個靈感是基于之前做過的事情。但是他們要求我去寫一個創作過程和策劃的思路。我就要回想靈感是怎樣在這幾分鐘之內產生的。
《設計》:您給多專業的學生上課時,會遇到哪些困難?
師丹青:新媒體天然地跟各專業都有共同語言,魂比較容易附體。包括立項也是很具有開放性的,不同學科的學生都能找到自己可以發揮的點,更重要的是他們結合起來,覺得干了一件有意思有意義的事,這個很重要。
《設計》:您對年輕的從業者或者學生,有哪些建議?
師丹青:享受各種挑戰,每一件事情都不好做。最關鍵是這個領域是指數級的挑戰,可能由于媒介轉化得快,你自己也不斷顛覆,不斷拋棄幾年積累起來的東西,然后不斷探索新的東西,接受無止境的挑戰。藝術與科技是乘法級別的難度,但你獲得的收獲也是同樣量級的。
《設計》:未來新媒體發展的趨勢是怎樣的?
師丹青:這個不敢預測,狹義的新媒體就是感官體驗,可能更多要深究背后的故事,持續和用戶的黏度,這可能是在這一波浪潮過后需要做的。更廣義的方面,可能需要把創新落地,真正發揮價值,找到可以持續迭代的邏輯,不論是商業的邏輯,還是學術的價值、社會的價值,都要跟資本或者學術深度結合并創新,才能突破更多壁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