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新,南京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美術與設計》版常務副主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七屆設計學科評議組成員,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常務理事;主要從事設計史、設計方法論、設計價值論和藝術人類學的研究;出版專著6部,其中《中國設計藝術史論》獲第七屆高等學??茖W研究優秀成果二等獎,《設計藝術學研究方法》獲第六屆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秀成果三等獎,《設計價值論》獲江蘇省第十二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二等獎,主編《造物》叢刊等5種。
設計轉型是設計價值的轉型,在百年設計轉型中,中國傳統的設計價值系統在西方設計文化的沖撞下徹底瓦解了,而中國自身的新的設計價值觀及系統尚未建立,處在西方現代設計價值的支配下。“在國際設計舞臺的喧囂中,獨獨缺少中國的聲音,中國設計患了‘失語癥。’”李立新把中國設計產生自己的語言的希望寄托在設計實踐上?!跋扔稍O計家在設計實踐中有所突破,然后才能從理論上給予歸納總結。我想這個設計的語言并不是過去那種傳統語言,應該是結合著現代的,融進了西方的,又立足于中國自己的文化?!?/span>
《設計》:您認為設計史的研究對設計文化的構建有哪些意義?
李立新:這個問題我也一直在思考,可以從幾個方面談,都很有意義。
首先是我對于歷史上多元設計的一個認識。設計的不同是文化的不同,不同的文化產生不同的設計,而任何一種文化都有自己的歷史,這種歷史一旦中斷,其文化也就不復存在。西方現代主義設計的觀念只重功能與技術,并不注重歷史文化,甚至有反傳統的傾向,我們深受其制約與影響。直到現在,所謂的全球一體化加深了這種制約,致使中國設計中缺失了我們自身的歷史文化?,F在要找回自己的文化,需要設計史的支撐。這是意義之一。
另外一個我覺得非常重要的實例。我們以前總覺得設計是外來的,是工業革命的產物,設計學更是西方傳入的。對這個問題,我幾年前從歷史的角度寫過一篇《中國設計學源流辨》,從中西設計的源頭上辨識各自的異同。解決這個問題的意義在于:尋找一門學科的源頭,不是僅指學術學科的產生,最根本的源頭是這門學科的社會實踐、發展歷史和文化傳統。中國設計學的社會實踐是中國設計的本土實踐,是中國設計發展的歷史過程,是植根于中國社會生活的“土壤”之中的。假如中國設計學術的源頭不從中國設計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中尋找,而向西方設計認祖歸宗,那中國設計將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根之樹,中國設計文化的建構將沒有了基石。
還有一個看待設計歷史的視角,我也認為很有必要。這是從格雷戈蒂那里來的,他說,“歷史是設計的工具”。在設計界,輕視歷史是一個普遍的現象,但是,設計的歷史對于設計實踐和研究的重要作用不可忽視。文丘里提出歷史的文脈主義、裝飾主義思想,就因為他具有歷史的意識,歷史上的設計智慧為他的設計提供了全新的角度。
《設計》:在這個迅速轉型的時代,我們該如何看待設計的價值?
李立新:價值與轉型很有意思。在反思中國設計各種問題的時候,我們需要關注設計價值。這是解決一系列設計問題的關鍵。但對設計價值問題的探討,在西方也常常被忽視,而設計價值的沖突不只是中國,也是全球范圍內的現象。經濟一體化帶來了一系列全球化問題,但全球化并不能讓“設計的價值觀”完全一致,人類的文化與生活不可能一體化,總會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呈現。
中國正經歷著各種轉型,社會、經濟、文化等,我個人認為,所有的轉型都是價值的轉型,只有當價值系統更新了,轉型才真正成功了。社會轉型是社會價值的轉型,在社會轉型中摧毀了舊有的價值觀,以新的社會價值系統的建立標志其轉型的完成。設計轉型是設計價值的轉型,在百年設計轉型中,中國傳統的設計價值系統在西方設計文化的沖撞下徹底瓦解了,而中國自身的新的設計價值觀及系統尚未建立。當然,目前并不是處在設計價值的真空地帶,而是處在西方現代設計價值的支配下。
在這里我想提幾位老前輩:陳之佛、龐薰琹、雷圭元、鄭可等,雖然他們早年留學西方,深受現代主義設計影響,但是他們沒有“言必包豪斯”,他們在設計中強調中國文化本位,一方面吸收、輸入外來設計學說,一方面不忘本民族所具有的設計價值,將外來“變異”成為本土設計的一部分,將民族性轉為現代性。而這或許就是前輩們構建設計新價值系統的努力,可惜我們這一代人還缺少這樣的眼光,還沒有這種認識。
為青年教師授課
《設計》:您認為中國缺乏原創性的語言與理論體系,那么到底怎樣的設計才是符合中國文化的設計語言和體系?
李立新:在國際設計舞臺的喧囂中,獨獨缺少中國的聲音,中國設計患了“失語癥”。其實,中國設計并不是沒有“語”,之所以在國際上失語,一部分原因是西方設計發展勢頭迅猛,我們被一些五花八門的“觀念”和“國際獎項”弄昏了頭腦,一部分是我們過去的工業水平太差,導致設計落后,近年來又過多地屈服于西方理論,總覺得自己不行,也無勇氣和識見去回顧我們自己的歷史文化,去梳理設計極高的傳統工藝及其思維模式。
那么,怎樣的設計才是我們自己的語言呢?我把這個寄托在設計實踐上。先由設計家在設計實踐中有所突破,然后才能從理論上給予歸納總結。我想這個設計的語言并不是過去那種傳統語言,應該是結合著現代的,融進了西方的,又立足于中國自己的文化。我很期待,也許很快就會出現。
與課題組成員及碩博士研究生一起探討
《設計》:您曾對多個國家進行考察,他們的設計史研究對構建中國的設計史體系有何啟發?
李立新:西方設計史研究是中國設計史研究的參照系。我曾與英國皇家藝術學院設計史系前主任潘妮·斯帕克一起參加過一個會議,她是班納姆的學生,是歐洲最著名的設計史家,她的設計史關注的是工業革命之后的一個“短時段”,研究中表現出層面的“橫向模式”,如她的著作《設計與文化導論》,她還研究設計與性別等。她說她的研究已向前推進到巴洛克時期,準備再推到文藝復興時期,她的同行還沒有這樣做過。
西方設計史研究的是工業化后的現代設計史,并將設計史納入視覺文化的研究之中,更像是設計理論的研究。中國設計史以研究“長時段”為主,古代設計史是重點,是“縱向模式”研究,我們可以學一學那種“橫向模式”,將歷史上的設計與當時的社會、文化、經濟、消費相結合。我們的斷代史類似這種模式,但沒有為閱讀提供一個理解物質文化的環境,這是需要學習的重點之一。我想,這樣的縱橫交叉可以突顯出中國設計史的史學特色。
城市智能化移動微廁所,設計:何曉佑、葛琳琳
《設計》:中國的設計學雖然在快速的發展中建立,但和國際水準還有很大差距,您認為我們還要在哪些方面進行完善?
李立新:設計學作為一個學科的建立,時間很短,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
首先是立足中國實際,把握中國設計的實踐邏輯,這是當前的一個重要的學術命題。具體地說,需要從西方設計到中國設計的轉換,在實踐中推進中國設計的發展。作為后發的設計大國,中國崛起必定意味著“設計語言”與“理論話語”體系的重建,讓西方設計在中國轉化,包括范式的適用和文化融匯。
其次要尋找更廣闊的學科合作與滲透,確立設計的主體性實現方式,這是學科建設過程中,在中國設計的現代性方面進一步探討的理論動機。以上兩項涉及到中國設計學科的方向問題。
再次是需要在結構上完善,包括設計內外領域的拓展等。比如,設計與政策、設計與數字化、設計與影視、設計與人類學等都可列入學科結構加以深入研究。中國設計學將在學習西方、發揚傳統、承繼并創新中自成特色,與西方設計學界的平等對話是可以期待的。
加強對本土設計資源的挖掘整理
結合地域文化與傳統工藝的"江蘇發展大會"會標,設計:何方
《設計》:現在提倡大設計的理念,您如何從哲學的高度審視設計的本質?
李立新:“設計”主要與人類的衣、食、住、行、用有關,這是從設計存在的性質看的,按照這個性質,設計的本質應該是“創造生活”。如果說設計已不再是過去的造型、色彩、功能、審美,而擴展為數字、虛擬、交互、服務,我認為這很好,也很及時,這是設計隨時代進程必然會產生的。但現在所謂“大設計”的概念并不僅僅指這些,所謂“大”,就是超出了原來設計所涉及的范疇,不再做生活、材料與學科的分類,而是如系統設計、智能設計、戰略設計等,幾乎無所不包。而當一門學科無所不包的時候,學科定位、范疇、目標也將模糊不清,甚至混亂,目前就是這樣一個狀態。
當今,技術的進步與更迭正在重塑設計結構與人類生活,打破了既有的學科邊界,打破了原有的共同體邊界和人與社會的關系模式。無所不包的設計行為重新分配了話語權力,對社會群體、設計心理、協調合作產生重要影響。不同的設計群體對設計終端有著巨大的差異化選擇和應用取向,進一步強化了設計分化的形態。按照這樣一個龐大復雜的系統,從事物所固有的根本屬性看,設計的本質依然是“創造生活”,因為它存在的性質沒有改變。
開卷有益一一智能投影儀,設計:陳興博
李立新著作
《設計》:請您介紹下您主持的國家社科藝術學重大項目“中國設計思想及其當代實踐研究”,目前所取得的成果?
李立新:這個項目有4個子課題,都以“傳統與創新”為主題,建立傳統與現代的深度對話合作,開展了多層面的合作嘗試。目前提出:在設計領域要建設設計共同體,重構中國設計價值體系;以傳統造物思想啟迪現代創新設計,重在構建設計創新實踐平臺;激活中國傳統中的優秀設計思想和理念,展現中國人的設計智慧,以傳統設計智慧驅動當代設計創新發展。并通過本土設計培植,推向國際交流平臺。
三年來,課題組系統整理中國傳統造物思想,將古代與現代放置于一個統一的研究背景與語境下,初步勾勒出中國造物體系的發展框架,并以傳統和地域特色,重點打造了2017年“江蘇發展大會”的整體設計;“中國傳統造物智慧啟迪現代創新設計研究”專題的18件作品參加了在山東煙臺舉行的“2019世界工業設計大會”,獲得社會各界好評;將手工藝結合傳統遺產,探尋中國設計的國際化與市場化,以陶瓷、木工、首飾等實踐作品多次參加國際重要展覽。